藝術普及，不只庸俗化一條路——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夏季展
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夏季展覽，就像白金漢宮里的女王陛下，超長待機，歷久彌新。從1769年開始，這個伴隨著島嶼夏日陽光而來的展覽從不失約，今年已是第249屆。明年，它將迎來250周年紀念。在此，我并不想過多的評價2017年夏季展覽較之前幾屆的表現(xiàn)如何，有何新意，各位學院成員都提交了什么作品。因為大多數(shù)國人還從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展覽，哪怕它是全世界最大規(guī)模的公開征集展覽。沒有概念，比較和評論都沒有意義。所以，在這篇文章里，我想探討的僅僅是“夏季展覽”是個什么概念。
2017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夏季展覽海報
首先，讓我們來認識一下這個展覽。1768年，喬治三世出資成立英國皇家美術學院，畫家雷諾茲成為第一任院長，這個有點類似美協(xié)的機構設有40個會員席位。同年，皇家美術學院決定開設“面向公眾的夏季展覽”，歷夏季三月，一方面匯報學院成員創(chuàng)作成果，一方面也為年輕藝術家提供出頭露臉的展覽機會。
2017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夏季展現(xiàn)場
到了今天，這個理念得到了進一步擴大。在夏季展覽上，不光有老牌藝術家、年輕藝術家，也有不以藝術為職業(yè)、僅以此為愛好的素人藝術家。所有作品現(xiàn)場都可交易，對很多參展人來說，夏季展覽是普通人體驗一把當職業(yè)藝術家和藝術贊助人是什么感覺的機會。
夏季展覽每年1月開始面向全國征集，層層選拔，最后甄選出1/10 的作品進入正式展覽。當然，選拔過程仍帶有“美協(xié)式”的傲慢：在世職業(yè)藝術家每人最多可展出2件作品；80名皇家美術學院成員卻可以每人展出8件作品；再加上展覽委員會邀請的特約藝術家，算下來，以2017年參展的1200件作品為例，超過半數(shù)來自皇家美術學院成員和他們選擇的職業(yè)藝術家。聽起來不怎么讓人興奮是不是？但我們從積極的方面想，這樣的比例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展覽的嚴肅面貌；另一方面，也向公眾展示了“專業(yè)人士眼中的藝術是什么樣的”。這對縫合藝術從業(yè)者和普通人之間對藝術理解的裂痕是有幫助的，畢竟也是在加強彼此的了解嘛。
走進皇家美院，首先是非裔英國藝術家Shonibare的彩色雕塑“Wind Sculpture V1”；
上樓梯，原本懸掛兩側的古典繪畫被撤掉，換上了畢業(yè)于皇家藝術學院的倫敦黑人女畫家Lynette Yiadom-Boakye。再向里，翠西·艾敏、阿布拉諾維奇、基弗、安尼施·卡普爾、代表英國參加今年威尼斯雙年展的可愛奶奶菲利達·巴洛，以及滿滿一屋子的肖恩·斯庫利，這都是藝術市場上辨識度極高的名字。
菲利達·巴洛夏季展覽上展出的作品，版權: Royal Academy of fine Art，London
來自都柏林的抽象畫家肖恩·斯庫利占據(jù)了整個一間畫廊。版權：BBC，DAVID PARRY
但仍有數(shù)百個 “非體制內(nèi)”名額，留給了遠在蘇格蘭、威爾士、北愛爾蘭，或活躍在東倫敦的藝術愛好者。這個比例我當然希望能更高，可從目前來說，它是可以接受的。畢竟，跟中國美協(xié)的所作所為比較一下，一切都釋然了。
2017倫敦皇家美術學院夏季展現(xiàn)場
有人問我覺得夏季展覽最大的價值在哪里。是展品的數(shù)量？平等、包容、多元的文化情調(diào)？現(xiàn)場交易的刺激？還是眾多紛雜的作品中體現(xiàn)出的策展能力？我想，這些都是它的優(yōu)點，但我認為它最大的價值恰在于其最平實的本質(zhì)：一個頂級的藝術研究展覽機構，愿意傾借公權力，不只為大名鼎鼎的藝術先鋒，也為素人藝術家，青年藝術家，為所有享受藝術，熱愛藝術，積極參與藝術實踐的人們提供高水準的展覽服務。是的，我認為這是一種服務。且我認為能提供這種服務代表了一個社會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尊重和本身文化的高度。藝術家名聲也許有大小之分，但藝術創(chuàng)作這個行為本身沒有上下之別。它們可以、也應該得到一視同仁的尊重。在同一個平臺上得到展示，彼此競爭，哪怕每年只有一次。
夏季展中多元化的作品
當看到那么多的作品上貼著一串串“已銷售”的紅點，我感到一種溫暖的被接納感，這是真正的藝術普及化。藝術為普通人創(chuàng)造，又被普通人所接納。皇家美術學院用實際行動告訴大家，藝術并非高高在上，它可以融入普通人的生活，無論是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還是從欣賞消費的角度，它都可以是親切的。普及化，而不是庸俗化。用高水準的專業(yè)姿勢做到喜聞樂見，這樣的普及方式讓我羨慕又嫉妒。
展墻上一串串代表“已銷售”的紅點
有人批評夏季展覽作品數(shù)量過于龐大，展出作品五花八門，缺乏清晰凌厲的的策展脈絡?！丢毩蟆吩u論說：“展覽上堆積的爛貨太多，以至于好貨都被帶壞了。”一些展覽評論家更像怨婦一樣挑挑揀揀的抱怨擠在一起的作品，輕蔑的批評它們?nèi)绾位ハ嘞猓ハ啻蚣?；相鄰的墻面如何彼此矛盾，或過于雷同。
是的，這些問題都存在。但問題是，who cares？只有這些以撕咬咀嚼展覽過活的職業(yè)藝評人才會發(fā)出如此自以為是的評論，以彰顯自己的“專業(yè)”。他們是在用評價巴塞爾的標準評價夏季展覽，這讓我有豎中指的沖動。夏季展覽不是巴塞爾，它不是為坐著私人飛機一擲千金，以爭奪到一件巴斯奎特為勝利的收藏家們準備的。藝術專業(yè)人士推崇的，干凈利落，觀點突出，有賣相，效率高，伴隨著詳細學術解讀的“泰特美術館樣式”并不適用于夏季展覽。因為來到夏季展覽的人不是為了看大師之作而來的，他們大多數(shù)只是為了度過一個愉悅上午或下午；夏季展覽本身也不是為了說服人們用一棟房子的錢買一張畫而設置的。所以說真的，放松點好么？
夏季展覽的魅力就在于“輕松，豐富，有趣”。于是，又有憂國憂民的專業(yè)人士發(fā)出幽暗的批判：在過去的幾個月，歐洲一點都不輕松，柏林、 倫敦、巴黎，連續(xù)恐怖襲擊，英國還在跟歐盟鬧離婚，前途尚不知如何。夏季展覽試圖營造的歡樂是不合時宜且虛偽的。而我認為，這些評論家是虛偽的。夏季展覽歷經(jīng)兩個半世紀，什么事情沒經(jīng)過？什么陣仗沒見過? 展覽所流露出來的色彩繽紛，歡樂輕松的氣氛，恰恰是對一切恐怖最好的反擊。生活在繼續(xù)，藝術也在繼續(xù)。 而今年所展現(xiàn)出的盡力囊括各種文化，各種藝術來源的傾向也很好的表明了“要團結，要和諧，分化、隔離、仇視都是bull shit”的態(tài)度。
展覽最后，是Isaac Julien創(chuàng)作一組視頻裝置作品，以難民，西方語境下的弱勢種族的掙扎為主題
對我而言，逛夏季展覽最大的挑戰(zhàn)是要阻止自己去“解讀”。因為職業(yè)的緣故，我總是不自覺的在眾多作品中挑揀分辨熟悉的藝術家，而忽略了其他作品的存在。這在夏季展覽是非常不公平且遺憾的。于是，我嘗試著讓自己做一個絕緣體，忍住看展覽目錄的沖動，剝?nèi)ジ郊釉谧髌飞砩系囊磺型庠谝蛩兀瑔渭兊目醋髌?，看它們的排列方式，看它們彼此多么的不同，又是怎樣的相同。我努力的不再去想這屋子里有誰，那屋子里有誰。我試著去看每一件作品，體驗一個藝術素人的快樂，分享場里小朋友的興奮，放松自己的視覺和心腦，任由它被目不暇接的藝術作品吸引、占有。好的，壞的，喜歡的，不喜歡的，只有反應，不做評判。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最輕松的一次觀展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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