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迪達·赫弗 隱秘的空間

“修養(yǎng)”在這里可以視為一種“天分”
康迪達·赫弗在1976年左右拍攝的街景或櫥窗,讓我誤以為是當下之作。它們尺寸不大,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瞥中極具修養(yǎng)。的確,當我在看到一張極好的作品時,就會用“修養(yǎng)”作形容,而不單獨重申其構圖多么有意味,或內(nèi)容感人,想法特別。
在談及康迪達·赫弗那些為人熟知的大畫幅相機拍攝的公共空間之前,這批最早的街景似乎更容易引出提問:是什么讓這些再尋常不過的“空間”看起來如此特別?
這些照片中的光很平,情緒克制,沒有渲染;對象通常是街邊的櫥窗,有人的味道,即使已經(jīng)被破壞或已廢棄;照片的邊緣線壓的很緊,空間不向西周打開,而是向內(nèi)深入;除此之外,不同的物體壓在一張照片里時,豐富的質感和顏色疊加,隨處可看的細節(jié)又轉瞬不見,這種極理性的“看”,向第一眼遇見這些照片時的感覺深處走去,處處是“刺點”。我想,是“看”的方式和深度,建立了我們和這個世界的關系,藝術亦然。
康迪達·赫弗在杜塞爾多夫的街道上,嗅到了這些風格迥異的建筑和櫥窗背后土耳其人的味道。她將視角轉向這些給城市帶來變化的人群,并走進他們的生活,于是便有了在康迪達·赫弗的作品體系中,少見的以人為對象的拍攝。這些帶有人物的場景,呈現(xiàn)出脫離現(xiàn)實的劇場效果。光線依然沒有過多地對主題進行矯飾,如此這般,我便對康迪達·赫弗在攝影上的敏感度和把控力深信不疑,“修養(yǎng)”在這里可以被視為一種“天分”。


康迪達·赫弗拍人物,無論對象多么開放,她都覺得自己是個入侵者,“人物攝影對她而言已無前途可言”,策展人赫爾伯特·布克特在文章《論方法》中這樣寫道,“由于她不愿意繼續(xù)打擾這些人的生活,所以她的觀察對象轉為了那些公開或半公開的空間,研究這些場所如何在實現(xiàn)自己應有的功能的同時,還承載了人們的夢想和期望。”
空無一人的地方,卻滿是痕跡——人在其中的所作所為,以及行為背后無數(shù)條思慮的線索。歷史和人的復雜性在這些空間中變得醒目,我看著她在1998年拍攝的北京的博物館——粗糙的建筑模型,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或是改造的古建。貧瘠,這是我在腦海中閃現(xiàn)的唯一的詞語。要么照片中最黑的地方暗示了無盡的空洞,要么照片中最亮的地方反襯出無人問津的沒落。文明的衰敗在這些建筑內(nèi)部顯露無遺,如此這般的還有這土地上的人民。
如果我不凝視,不投入其中,不面對疑惑,我將與她內(nèi)心深處的悲憫擦肩而過。這是一種很高級的表達,它克制、冷靜、也沒有廉價的情感,語言樸實,卻意味深長


康迪達·赫弗面對空間,也面對空間提出的挑戰(zhàn)。那張為人熟知的《萊茵德意志歌劇院》,是大畫幅相機拍攝的經(jīng)典之作,她需要足夠多的細節(jié)來揭示空間的內(nèi)涵——一種在可見與不可見之間的,可感卻難以言說的真實。
一直以來,康迪達·赫弗都只使用空間中已有的光線,無論是自然光還是人造光。在進入拍攝之時,光的調(diào)試是反反復復的,“她會嘗試不同的光線效果:開閃光燈、關閃光燈、拉開窗簾、關上窗簾或者其他可能性。有時,一天需要長時間曝光的拍攝還沒結束,赫弗可能就已經(jīng)進入了下一個需要拍攝的場所,為她的下一次拍攝尋找拍攝角度。她和每一個空間都要進行一場特殊性的對話”,赫爾伯特·布克特在長時期觀察赫弗的拍攝行為后,如是寫道。
這種“合適的”的光,就像照片中不能再動分毫的邊緣線一樣,構成了畫面的秩序,以及只有這種秩序才能揭示出的那一點點難得的真實。歌劇院、美術館、圖書館……康迪達·赫弗在面對這些公共空間的時候,總是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它們的國家,城市,建筑和所在的場所。像完成課題,情感更少,研究更多。
但是現(xiàn)在,康迪達·赫弗不僅放下了大畫幅,還堅持了對數(shù)碼的選擇。她了解“空間”的力量,因此也對展示更為苛刻。照片不再止于“照片”,它可以是投影,或是循環(huán)播放的幻燈片。在經(jīng)歷了螺旋式階梯的攀爬后,她似乎找到了新的出路,回到攝影自由的狀態(tài)中去,就像兒時初碰相機的時刻



Hi:在用藝術建立您和這個世界的關系時,為什么一定是攝影?它對您個人來說最特殊的記憶和經(jīng)驗是什么?
赫弗:很小的時候,攝影就非常吸引我。后來也嘗試了其他的媒介,比如在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的時候學習了電影專業(yè),因為那里沒有攝影課。但攝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最簡單、最真誠的一種創(chuàng)作媒介。
Hi:當你進入一個室內(nèi)空間的時候,眼睛捕捉的是什么?拍攝的對象(內(nèi)容)又是什么?
赫弗:因為我憑直覺拍攝,所以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有點難。通常來說,我會很快地找到空間中的拍攝點,這有點像面對一張臉,有時眼睛會先抓住你,或是嘴、鼻子或是眼睫毛……事后細想,這些要素是我看到的這些空間的特點,而不能說是空間本身的特點。
Hi:室內(nèi)和室外的拍攝,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它們分別帶給你什么樣的啟發(fā)和沖動?
赫弗:我很少拍攝室外空間,這個概念對我來說太大了。我需要一個有限制的空間來集中創(chuàng)作,而且相比自然空間,我對人造的空間更感興趣,盡管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在找到?jīng)]有人為痕跡的地方了。
Hi:當圖像不再以傳統(tǒng)照片的方式呈現(xiàn)的時候,你認為它在哪些層面打破了人們對攝影的認識?或者說,這種呈現(xiàn)方式上的打破對您的創(chuàng)作來說意味著什么?
赫弗:我想作品的本質就是圖像,無論是掛在墻上的,還是印在書上的,它的存在都取決于它所在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展覽,一本畫冊,還是一本書?原則上來說,我處理一個展覽和操作一本書是一樣的方式。如果是一本書,圖像的排列順序就很重要,它決定了圖像間的關系。而在一個展覽中,我可以在建筑內(nèi)部實現(xiàn)對呈現(xiàn)的控制,展覽的建筑空間非常重要。而在一本書中,我可以讓圖像有一個觀看的順序,但是讀者依然擁有極大的自由決定從何看起。這些策劃會給圖像某種“節(jié)奏”,不是電影里那種充滿戲劇性的節(jié)奏,但依然有一種速度,一種運動的力。在我創(chuàng)造那些圖像的時候,這個力量會從旅行的記憶里顯現(xiàn),即使旅行本身并沒有將我?guī)У煤苓h,但是我依然想要把這種“運動的力”留在這些圖像中。
Hi:你拍攝空間,也同時對展覽的空間有苛刻的要求,你希望這些照片可以在每個不同的展覽上,呈現(xiàn)出唯一的、不可重復的東西嗎?在空間的設計中,最看重它們和作品之間形成怎樣的關系?
赫弗:可能的話,我希望一個展覽的建筑空間本身與展示其中的作品是契合的,而作品也恰好拍攝的是空間的這種獨特性。所以我盡量避免圖像中的內(nèi)容過于擁擠,以保證可見空間內(nèi)部的基本結構。從而展覽空間和圖像內(nèi)部的空間就可以形成相互映照的關系。
Hi:你在攝影上的觀念經(jīng)過哪些轉變?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赫弗:在過去的時間里,我從小的手持相機換到大畫幅相機,是因為我覺得空間細節(jié)的呈現(xiàn)需要轉換表現(xiàn)形式。我依然使用大畫幅相機工作,但是現(xiàn)在又開始逐漸越來越多地使用小的手持相機。首先,這些相機的品質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我還是想要將攝影從“規(guī)劃”中解放出來,讓它變得更自由。這在我遠途旅行,或是在多地來回穿梭的過程中尤其重要。這種方式讓我更關注細節(jié),但這種細節(jié)不同于大照片中那些“細節(jié)的組合”……像我之前所說的,這不是一個替代性的方式,它是一種饋贈……
Hi:創(chuàng)作之余喜歡做些什么呢?
赫弗:去各地旅行,與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