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美術館落成之后，籌備開館展的過程中，遇到哪些具體問題？
謝：在銀川如何迎接國際標準的布展是個大問題，成本要比一線城市多兩倍以上。在北京一兩個小時可做成的事，在銀川要一周。美術館距離銀川市區(qū)將近一小時車程，能在銀川市場買的材料都買盡了，關鍵是沒有專業(yè)材料、設備、布展團隊。銀川的布展公司不敢接美術館的任務，比如“娃娃鏡屋”為了保證小朋友安全，全部替換成鋼化玻璃，材料的有機切割非常困難，僅玻璃就碎掉了6次，最終選擇從北京一車一車陸路運輸過來，同時從北京調(diào)集50個布展工人布展一個半月。特殊規(guī)格的螺絲、錄像投影設備、假墻用的木鋅板片等銀川沒有，用了火車、飛機托運、自行陸路運輸各種方式從北京購置。比如，“東西風之間——中國與伊斯蘭的當代藝術展”兩個展廳需要用特殊油漆，只有北京有獨家代理，油漆就花費了75萬。開幕材料的印刷、展廳墻面文字，也是從北京調(diào)運來四臺割字機和工人來做，還包括從北京邀請專業(yè)的攝影師等等。所以，材料方面目前的對策就是多囤貨。

Hi：在銀川做當代美術館存在困難，也意味著新的可能性。你認為這些可能性在哪里？
謝：第一，基于銀川的獨特的地理位置與文化資源，它可以加入很新的東西進來，美術館公共教育要做的工作也更多；第二，人才尤其是專業(yè)人才的培育的可能性。藝術人才欠缺不僅是在一線城市匱乏，三線城市也已經(jīng)開始。這里很難找到藝術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即便銀川有兩三所學校設有藝術系，但對于當代藝術的認知依然處于基礎層面；近幾年，包括中央美院、中國美院開設的藝術行政、策展人等課程也不盡如人意，藝術行政是一顆螺絲釘，策展人是大齒輪，這二者的關系在中國基本上是沒有處理好的。即便大環(huán)境如此，但在我?guī)н@一批海歸又無藝術背景的新團隊時發(fā)現(xiàn)，他們可以幾天幾夜加班到凌晨三四點，他們單純地被藝術吸引、對藝術有一顆純粹的心、對于建造銀川人自己榮譽感的追求，這里沒有一線城市的物質(zhì)誘惑，凝聚力、理想很容易達成。藝術界的現(xiàn)實面或新鮮感，很難找到純粹非盈利的人才，而這恰恰是三線城市的優(yōu)勢。

Hi：那要如何整合調(diào)動資源，美術館又可以做些什么？
謝：銀川當代美術館旁邊有二十三間藝術家村，總面積共17000平方米，每間80、90平米，空間挑高10米，接下來美術館會以國際藝術家駐村的方式與這座城市互動。明年6月藝術家開始入駐，基于伊斯蘭藝術方面的定位，美術館會邀請大量中東藝術家駐村，這也造成另一重困難：需要去做大量翻譯方面的工作。此外，駐村藝術家大多為國外藝術家、策展人、作家、音樂家、設計師、插畫藝術家等，將打造復合的視覺藝術。比如我們會邀請漫畫家創(chuàng)作銀川的紅酒村地圖（紅酒村的每座建筑均是仿歐式建筑），畫風可以無厘頭可以很有趣，在銀川機場發(fā)閱這些有別于政府邀人繪制的嚴肅地圖。美術館所帶來的應該是城市整體環(huán)境風貌的改變，而不是僅有畫畫、藝術市場，應該飛機落地銀川人們就能感受到它的藝術氛圍。銀川以前有特別美的七十二連湖，后終難逃填湖造房的厄運，非常可惜。現(xiàn)在我希望用藝術來軟化這座城市的浪漫，我想看看可否做到。

Hi：銀川市長、自治區(qū)主席等均出席開館展，能看出當?shù)卣畬γ佬g館事業(yè)的支持。具體來講，是否存在資金扶持或政策優(yōu)惠？
謝：“政府購買服務”，在銀川做到了。這種情況在民營美術館中存在比較多，先幫政府建美術館，隨后政府購買，政府會利用民間基金或資金、智慧、經(jīng)營方式積極達成對于文化領域的建設。在日本和臺灣這種做法叫做BOT或者OTK，即官辦民營。銀川政府每年會劃撥一定資金用于美術館的運營，同時政府公務人員不會介入美術館學術層面的操作，以此方式完成對專業(yè)美術館的支持。另一方面，美術館對于納稅人的錢必須負責，要權衡利弊。我認為這是國內(nèi)首次公開對外宣稱的政府購買項目，9月民營美術館論壇將在銀川當代美術館舉辦，我相信這件事會對國內(nèi)民營美術館爭取政策上的扶持有益?！耙粠б宦贰钡恼卟艅倓傤C布，商人會大批涌入西部，藝術界雖然不是機會主義者，卻可以有效地利用文化政策來促成文化的發(fā)展。

Hi：其實全球的美術館館長都會面臨一個關鍵問題：籌款。除了寧夏民生集團的投資之外，美術館是否會尋求與企業(yè)、品牌、個人的合作，同時形成美術館在更廣范圍內(nèi)的擴散效應？
謝：我始終認為籌款是美術館運營者必須要做的事。富豪或贊助人的捐助是發(fā)愿做善心的行為，此外門票也不足以支撐美術館的運營，如果我們能夠持續(xù)發(fā)展并與其他活動達成合作，以此來支援美術館才能更加良性。很多企業(yè)家并不希望一直在北京辦活動，也愿意到銀川，他們也未必會選擇銀川僅有的幾家五星級酒店，美術館也在極力爭取與他們的合作。接下來的活動逐漸增多：8月底，已經(jīng)有400位企業(yè)家申請來美術館參觀，10月初也會有40個臺灣企業(yè)家來此舉辦活動。美術館與奢侈品的合作在國外很少見，在國內(nèi)很普遍是因為尋求贊助方面見效快，這也是中國的美術館面臨起步階段的現(xiàn)象。

Hi：目前經(jīng)營文化藝術產(chǎn)業(yè)來支持美術館，是否已成為一種趨勢，強調(diào)美術館自己造血能力？
謝：不可能，比如UCCA藝術商店，它的盈利能力是國內(nèi)其他地區(qū)美術館無法達到的?！拔幕瘎?chuàng)意”首先要文化先行，其后才能有創(chuàng)意，創(chuàng)意商品凝聚著時間與藝術家的心力，公眾一生擁有一件這樣的物品就足夠，終會上升到極致的情感，“惜物”可以改變中國人的價值觀。因此，文化創(chuàng)意層面需要有文化根基、心的溫度。文創(chuàng)的難度之外，同樣需要美術館十年以上的經(jīng)驗累積。所以目前，銀川當代美術館主要是以民生文化藝術基金會的資金作為基礎，輔以政府的部分補助，并加強與企業(yè)機構的合作舉辦活動獲得一定贊助。至于營運方式，我目前不敢講，因為在銀川我還沒有經(jīng)驗。

Hi：美術館每年的收藏經(jīng)費、運營經(jīng)費預算有多大？
謝：每年收藏經(jīng)費1000萬、運營經(jīng)費3500萬。我們是第一個敢于對媒體白紙黑字講出來的美術館，這就是承諾。當然，如果有很好的作品，我認為請劉文錦館長花1000萬買一件好作品，她也是愿意的。

Hi：目前館藏有四百多件，主要是洋畫與古代地圖，未來的收藏方向會不會包括更多的中東藝術家作品？一件作品，美術館選擇去收藏的標準是什么？
謝：從今年12月開始，美術館會規(guī)劃使用這筆收藏經(jīng)費，藏品結構中還要繼續(xù)完善中、外當代藝術作品以及公共藝術作品。目前收藏的70件中東藝術家的作品，包括約旦、土耳其、迪拜、敘利亞，有少量在展出。至于標準，我希望不追尋西方的腳步，中國人在挑選伊斯蘭的藝術家時要用東方的眼光去揀選，作品必須具備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不在全球化過程中迷失自己，這一點最重要。同時，作品需有一些文化批判性與自我的尊嚴，這一點也要堅持。

Hi：去中東國家選擇作品，與機構、藝術家的合作是否順利，獲得了什么經(jīng)驗？中東年輕一代藝術家的作品價位如何？
謝：務必對當?shù)氐乃囆g合作機制有所了解。原本美術館希望與約旦的國家美術館合作，僅借展作品，但進度會非常非常慢，甚至還會驚動約旦國王。我們第二次到約旦就決定了與民間合作，一家一家畫廊去找，也沒有錯過當?shù)氐膶嶒炐钥臻g和年輕藝術家群體，隨后自己打包、運輸作品，特別有效率。實質(zhì)上，這涉及到一個重要問題：商業(yè)性的畫廊、拍賣行與美術館之間，如何互建互構互創(chuàng)一個良性的關系？美術館的發(fā)展勢必需要藝術生態(tài)結構鏈中多方主體的支援，才能有效整合資源。我只想在有誠信的畫廊購買藝術品，這也是約旦作品收藏成功的原因。至于作品價位，當然不能和歐美、中國一線藝術家相比，相較于中國年輕藝術家會便宜很多。年輕藝術家作品均價在一萬多人民幣，大尺幅（160x120cm）油畫兩到三萬人民幣。裝置作品很少有人收藏，開館展中約旦知名藝術家Katia Al Tal的燈光裝置《希望之星》是這批藏品中最貴的，直接購自藝術家，因為作品能到中國，所以藝術家給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折扣。

Hi：銀川當代美術館要做成觀光型美術館，除了美術館之外，藝術小鎮(zhèn)中還包括藝術家村、音樂節(jié)、伊斯蘭教藝術的輻射等，可以說是從視覺向多重感官體驗的思路吧？
謝：美術館還有一個功能——娛樂。美術館如果不好玩就不會有觀眾來。觀光化、娛樂化，是美術館最大的挑戰(zhàn)。做到這一點很難，但銀川當代美術館自身的條件擺在那里，能做到的話，會非常棒。每年的6到10月是銀川的觀光季，但不要忽略大西北蕭條之美、寂靜之美，只是人們還不懂欣賞與享受這種浪漫。

Hi：公共教育應該是銀川當代美術館的重大的突破口，如何落實？你之前講過，在國內(nèi)推動美術館行政管理跟策劃的教育事業(yè)，你認為時機到了嗎？
謝：時機差不多了。大學生逐漸清晰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他們認為藝術最時尚，對此充滿好奇與激情，公共教育主要面向大學生是一個戰(zhàn)略問題。因此，我很明確的到大學校園中招募志愿者，通過溝通讓他們了解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幫助他們生成同理心，這也會影響他們的家庭以及對下一代的藝術教育，名利之外的內(nèi)容才是美術館真正需要教育的部分，公共教育其實是喚起同理心，人一旦具備了同理心，一輩子都是美術館的忠實觀眾。事實證明志愿者們工作的積極性特別高。其次，將公共教育擴展到社區(qū)。比如“娃娃鏡屋”展，1000個小朋友帶動的是潛在的5000名觀眾，強調(diào)當代藝術的互動與參與性，以他們的眼睛觀察人生的美才是教育的重點。

Hi：目前董事會成員的構成情況是怎樣的？
謝：美術館現(xiàn)定位為成中國、伊斯蘭當代藝術的共同發(fā)展，所以此前的董事會成員會加以調(diào)整，也會加入伊斯蘭藝術方面的專家。十月份董事會議后會揭曉，包括總策展人呂澎在美術館未來所負責的工作。

 
Hi：展覽之外的一些微小細節(jié)會讓人記憶深刻。比如不同嘉賓的花束、媒體朋友的禮物和背包等。細節(jié)對你意味著什么？
謝：嘉賓的花束是在北京的高級定制服裝店手工定做的，我希望它是一個紀念品；媒體朋友的禮物之一是年輕藝術家李鑫宇來銀川后追小羊有感而作的雕塑；背包沒有印上美術館的字樣，實用但又不想讓別人為美術館做廣告。所有的細節(jié)代表著一座美術館的態(tài)度與品質(zhì)，尊重細節(jié)才有可能贏得公眾的認可，成敗在細節(jié)。

Hi：花了這么長時間在銀川做成了一座美術館，給你的最大感觸是什么？
謝：最令我感動的是擁有正面的能量，團隊的工作讓我重回30多歲在臺北當代藝術館的長安夜，那時候我?guī)缀趺刻旃ぷ鞯搅璩克诿佬g館，也創(chuàng)造了很多奇跡，包括觀眾反饋都很好。現(xiàn)在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為一件事奮斗，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圖片由銀川當代美術館提供）